一瓣儿酸

半点儿不爱世界

【巍澜】重逢


“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去到哪里,你我总有一天,还会再相见的。” ​​​


什么样的赌局双方会选择同一方下注。

下注于百分之一是狂热赌徒,下注于百分之零是傻子。

赵云澜对此心知肚明,也还是把自己仅余的灵魂做赌注孤注一掷在必输的赌局。

沈巍朝他走过去,一步一步踩在虚无的地面上,身影也渐渐扭曲透明,还是执拗地朝他伸出手来想要够到他,赵云澜也就跟着伸出了手,在指尖与指尖接触的瞬间破碎,一片又一片地消失了。

赵云澜向前抓去,只扑了个空,抓了点空气里残余的气息握在手心里,又放在了心口上。

怅然若失替代撕心裂肺,就没再掉眼泪,毕竟心碎成灰一次,也没办法再碎一次。



最开始的时候,借着生物钟也知道过去一天是一天,虽然也不知道在这虚无的空间里,时间是以怎样的方式在流逝。

在万般寂静里被炙烤的疼痛如影随形,老头子没半点夸张修饰,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也有发狂的怒吼和死灰般的绝望,好一个死去活来。

久了,也就疼惯了,赵云澜也在想,沈巍说的疼惯了,又是有多疼。

在拥有的回忆里他喜欢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沈巍坐在他身旁,轻柔地翻动着书页,不睁眼也能想象到他挺直的背,正经又带有古板。

微风浅浅地吹过去,穿过窗帘掀起波浪,又吹到他面上,赵云澜舒服地快要睡过去,昏昏沉沉间听到沈巍放下书本站起来,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带有体温的外套盖在身上,呼吸越挨越近遏止了风。

平静总是大差不离,作为此刻的自我消解。

一,二,三,四···

就这么数着过去,只是总记错数,十五后边接了十五,三十后边是二十九,然后就也不再数日子了,时间在此间本也就毫无意义。

就开始想自己到底算死了没,是被禁锢在了这一块空间里,还是被禁锢在了这一刻的时间里。

无数人追逐的永恒生命,似乎就在赵云澜唯恐避之不及间成为了永驻。



后来就是漫长的清醒与漫长的沉睡,漫长与漫长的交织交替,在清醒的时候胡思乱想,在沉睡的时候做无理的梦。

他本就是护短的性子,就老想着特调处的崽子们。想得久了,特调处每个人的脸都在脑子里清清楚楚的,眨一眨眼就能出现在眼前。

“老赵。”

“赵处。”

“老大。”

“赵云澜。”

这么喊着他。

用足够的时间从脑子里抠出所有细节,音容笑貌宛若真人,记忆,本来就是他最后剩下的东西了。

但怎么也见不到沈巍,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却总在摹画到还剩最后几笔时倏然溃散,只肯藏在他脑子里,不肯开口,也不肯出来同他见面。

“太无情了吧沈教授。”

赵云澜也知道自己乱推卸责任,脑子不争气,就一遍一遍在空白的地上描摹着沈巍的名字,一笔一画,他起的名字。

这个地方半点灰尘都无,划下多少次也留不下任何痕迹,铁杵成针,但此刻既无铁杵,亦无河石。

一个字写太多遍反而越来越陌生,越想抓住的东西溜走得越快,手指迟钝到想不起第一笔如何下笔,脑子就跟着陷入泥淖沈巍两个字都快认不出。

就干脆昏睡过去,梦里倒全是沈巍了。

那是一个与他无关又属于他的梦,一个关于镇魂的梦。

梦到一堆有的没的,现实里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没经历过的事。

他梦到自己是拯救天下苍生的昆仑,沈巍是天生暴虐的小鬼王,受他左肩魂火,也替他守护人间万年,孤独负重前行。

赵云澜清醒的时候想起这件事也就笑自己自恋,什么拯救苍生,像他会做的事儿吗。但沈巍,倒真像个这么伟大的人。

大概是重逢的执念太过深重,他梦到自己被沈巍送入轮回,也不知道藏到哪了让沈巍找了他整整一万年。

好长啊,一万年。

真是对不起,没能让你早点找到我。

但赵云澜想,他大概也能在镇魂灯里度过一万年又一万年还在等待与沈巍的再相见。

他是手持镇魂令的镇魂令主,沈巍是提着斩魂刀的斩魂使。

他听到自己嘶哑地几乎不像他的声音,像杀人都不利索的钝刀那般折磨人,又像嚼人头骨的利齿,坷拉坷拉的将一切都碾碎了。

“九幽听令,以血为誓,以冷铁为证,借尔三千阴兵,天地人神,皆可杀——”

嘿,赵云澜,你真酷。他这么夸奖自己。

沈巍被他气得脸色发白,又气又急的一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赵云澜想抓住沈巍的手让他把这一巴掌打下去,别惯着我啦,我都被你惯坏了,他想这么开口,在梦里却改变不了分毫。

赵云澜赌气,这才不是我的梦,怎么都不由他掌控。

他尝到了沈巍心头血的味道,在他嘴里弥散开的铁锈气息,沈巍心尖尖上的一点干干净净的红的,全跑到了赵云澜身体里,在血管里跑啊跑啊,不管跑到哪,赵云澜总是能感觉到那一点和他不同的,滚烫而灼人的东西。

他梦到了。

拥抱,亲吻,眼泪,和一些更过分的,不该存在在他妄想里的肢体交缠,人不能梦到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可他又是怎么梦见了他没体会过的温度,但又莫名确信那是属于沈巍的东西。

他梦到他带沈巍回家见妈妈,他对妈妈说,“您啊,要杀要剐冲我来。”

赵云澜咧着嘴笑,还好他妈妈已经上天了,不然他死了,那得多伤心啊。

他梦到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儿,那么跌宕起伏辉煌壮丽,但在故事的终端他还就和沈巍在一块。

赵云澜每天都在大学路九号等着沈巍接他回家,连带着特调处的各位都翘首以待着沈教授的到来。

现实能像梦一样就好了,这也就成了他日与夜的分界线。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死亡就是终结,从未有过轮回,而他就在这盏灯里,不死不活。

要是真有轮回,赵云澜顿了一下,沈巍可别在外头找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错认成了他。



赵云澜有着冥冥之中的预感,这个梦好像也到头了。

他咋咋嘴巴,带了说不清的遗憾,多好的美梦,作为最后往他心头古井扔下的石头。

再陷入沉眠时,就只剩下来一片沉郁的黑暗,浓得化不开,也没半点色彩,他就不肯再睡了,宁可醒着在心头一遍遍摹画着注定溃散的沈巍的脸,总是差了一双眼睛,等同于差了一个灵魂。

孤寂到极点时赵云澜也会往偏处想,是不是沈巍没了魂,所以才永远出不来。

不会的,他这样告诉自己,只是脑子不争气,或者是沈巍只是躲着他,那也没关系。

赵云澜就又沉浸在了这个游戏里,以每次都能多画上一根睫毛而自得其乐,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没死,只是在等待与沈巍重逢而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点。

在无尽而无望的时间里,其他人的脸好像都渐渐淡了下去,赵云澜倒也乐观,反正其他人也用不着他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操心。

他总是想起来,沈巍问他说,“如果有一刻,我必须用我的伤来换大家的命呢。”

他当时没回答。

他只是在想,那我的命换你的伤。只是如果他说出口,沈巍怕是又要生气了吧,沈巍最恨的,可不就是赵云澜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可是啊,除了他,还有谁在乎沈巍会疼呢。



后来就越发无聊起来,开始想着法子研究圣器,毕竟圣器里藏着多大的秘密,没谁真正搞得清。

说不定就拯救自己了呢,对吧。

他突然想起来,他和沈巍的命是靠长生晷连着的,既然他还活着,——如果此刻他的状态算是活着的话,那沈巍就一定没死。

他大概是活着吧?

不死不灭不成神,在梦里沈巍的命,倒换到他头上来了。

赵云澜觉得挺好的。

算定他与沈巍同生共死的同时心也就安定下来了,安心地等着他无所不能的沈教授再一次找着他,无论等多久他都愿意等下去。

只是想沈巍想得越发狠了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一千年没有看见过沈巍的脸。

而看到沈巍的第一瞬间,就将是他等待结束的时刻。



那正是此刻。

沈巍手持山河锥,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赵云澜眼前。

赌赢了。

这是第一念头,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自下而上毛骨悚然的颤栗感一下贯穿到头顶,不知多久没感受过的激烈情感带来不真实感。

“先生贵姓啊。”

“免贵,姓沈,沈巍。”

沈巍站在赵云澜身前朝他伸出手像是要客套地握手,本想陪沈巍装腔作势一番,却还是忍不住,受不了沈巍慢吞吞的动作,着急地朝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沈巍的手。

沈巍表面镇定自如的样子似乎被赵云澜的急躁撕去伪装,在赵云澜抓住他的那一刻反客为主,直接紧紧地把赵云澜按进怀里,用得力气大到像是要把赵云澜揉碎了放在心头一般。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才是真心话。

“那么恭喜沈教授了。”赵云澜笑成了眯眯眼,恢复了点原来跳脱的样子。

“哦?此话怎讲。”沈巍同他演。

“那可是恭喜沈教授赌赢了啊。”

“同喜同喜。”

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看,突然一下都笑了起来。

漫长的寻找与等待,皆消弭于此,而这中间的痛苦与折磨,也都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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